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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诗词平议——周啸天

时间:2013-02-27 | 来源:周啸天 | 阅读:2076次

毛泽东诗词平议

(上海辞书出版社《毛泽东诗词鉴赏辞典》序)

 

周啸天

谈到当代诗词,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就是毛泽东诗词。

在新中国建立后的近半个世纪中,旧体诗坛几乎完全为毛泽东诗词的光芒所笼罩。在新诗大获全胜,旧体诗词边缘化生存的时代,这一现象显得尤为奇特。乃至在一段时间内,人们认为,这就是传统诗词最后的辉煌。

然而,“毛主席诗词”垄断诗坛,并不是毛泽东的初衷。《沁园春·雪》是最早发表的一首毛泽东诗词。这首词的写作在1936年,发表在1945年。并不是由中共党报刊登,而是为重庆一家民营报纸《新民报晚刊》所披露。该报编者收集到两个文本、拼成全豹,未经毛泽东本人授权,就自作主张地发表了。

毛泽东诗词的成批发表,是在1957年初。先是,臧克家致信毛泽东,要求在《诗刊》创刊号上发表老人家的诗词。毛泽东将记得起来的旧作,加上臧克家寄去的八首,一共十八首,寄去,附信说:“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再则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既然你们以为可以刊载,又可为已经传抄的几首改正错字,那末,就照你们的意见办吧。”你看,这完全是被动的口气。

虽然毛泽东称之“谬种”,认为“不宜在青年中提倡”,但毛泽东诗词的发表和广传,则无异于讽一而劝百。上个世纪的成年人,随口背上十来首毛泽东诗词,大约是不成问题的。能背诵三十来首毛泽东诗词的人,比能背诵三十来首李、杜诗篇的人多得多,这也是事实。眼下五、六十岁的人,对于诗词的爱好,大抵不是从《唐诗三百首》开始,而是从《毛主席诗词十八首》(或三十七首)开始的。不少人在最初写作诗词时,都或多或少受到过影响。要说老人家沾溉了一代,也不为过。

爱好古典诗歌并写作旧体诗词,本是毛泽东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并非主要、却是不容忽视的一部分。郭沫若谓之“经纶外,诗词余事,泰山北斗。”(《满江红·读毛主席诗词》)中共老一辈革命家会写旧体诗词的人不少,但真正形成个人风格而足以名家者不多。毛泽东诗词远出侪辈之上,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毛泽东诗词以兴会为宗,不作无病呻吟,没有客气假象,是真诗。自序云:“这些词是在1929年至1931年在马背上哼成的。年深日久,通忘记了。《人民文学》编辑部搜集起来,要求发表,因以付之。”(《词六首引言》)“读6月30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送瘟神诗序》)——又是“马背上哼成”,又是“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又是“遥望南天,欣然命笔”,这是何等的兴会。吟过了,就放下了,就“通忘记了”。好事者“搜集起来,要求发表”,才“因以付之”。这种平常心,就让人佩服不已。比起那些写得一两首仿古的诗词,就自恋不已的文人,真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郭沫若啧啧称叹:“充实光辉,大而化,空前未有。”(同前)“大而化”本是前人对杜诗的评价。毛泽东本人对“化”字就有个解释,说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之谓也”,杜诗“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始谓之“化”。而毛泽东诗词并不以风格多样见长,所以这个“化”字是有待商榷的。

而一个“大”字,确实能概括毛泽东诗词给人的总体感受。

论者经常谈到毛泽东诗词的史诗气概。而史诗是与叙事性和宏伟规模相联系的。毛泽东所擅长的词体和七律,都是篇幅短小之作,根本不具备史诗的规模,何以给人以史诗的感受呢?原来,毛泽东诗词有一个非常显著、足以和最辉煌的史诗比美的特点,就是主题重大。

毛泽东诗词所反映和表现的,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深刻的一场历史变革,即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农革命——从武装割据到夺取全中国的历史过程和革命豪情。写于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的有《沁园春·长沙》《菩萨蛮·黄鹤楼》等等;写于中央苏区革命根据地的有《西江月·井冈山》《清平乐·会昌》等等;反映长征的有《忆秦娥·娄山关》《清平乐·六盘山》等等;写于抗日战争期间的有《沁园春·雪》等;写于解放战争胜利时刻的有《七律·人民解放军攻占南京》等。虽然没有展开叙事,但将其诗词标题中的地名串联起来,就是一串历史足迹:长沙——黄鹤楼——井冈山——广昌路上——大柏地——会昌——娄山关——昆仑——六盘山——南京等等,足以引起深远的联想,使读者窥斑见豹地重温历史,仿佛看到这位伟大战略家,怀揣“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锦囊妙计,胸有成竹地带领在黑暗中盘旋的中国共产党和红军走出迷津,在抗日战争中发展壮大,最后把蒋介石撵到一个海岛上去。这段历史风云,实在令人神往。毛泽东诗词津津有味地歌咏着的,就是这一伟大的历史事实及其延续。“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便是作者的自白。

毛泽东的人生哲学十分明快地包含在他青年时代的座右铭中:“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个大个子湖南人,喜欢吃辣椒,是个天生的叛逆者。我们都背诵过他的名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当他成为领袖的时候,把共产党的哲学概括为斗争哲学。而毛泽东诗词另外一大,就是抒情主人公形象高大。

这个形象一出场就是那样自信——“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断句》)如果说这还有点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话,往后就不一样了——“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词中人已在思考更为重大的问题——革命领导权的问题,当然,这里还包含着宇宙人生的思考——“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是诗的《天演论》,这里达到了诗情、历史与哲理融合。往后,这抒情主人公形象逐渐成为一个大我,较之“独立寒秋”的形象又进了一步——“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等等,句中的“我”,是与百万工农结合的大我。

江西苏区岁月是毛泽东生命中最够味的时期之一,也是他诗词创作最活跃的时期之一。“此行何去”、“今日向何方”等关于方向、路线的诗句,使人联想起作者本人说过,这些诗词原是“在马背上哼成的”。这很有意思——人在马背上,没有徒步奔波之苦,而面对广阔天地,各种新鲜印象纷至沓来,应接不暇,这正是灵感的温床、诗思的摇篮。无怪唐代的郑綮在别人问他“相国近为新诗否”时,应声答道:“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此处何以得之!”

在中央党校一个理论研讨会上,有人曾经指出,毛泽东的主体观,概括起来就是:人作革命者,以阶级、革命群体及其政党为主要载体;作为实践者,则具有改造世界的主观能动性。而毛泽东诗词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高大,实植根于他的这种哲学的主体观。影片《开国大典》中有一段对话,在中南海,毛泽东对程潜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并非就指毛某人嘛。”无论现实生活中的毛泽东说过、还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一细节的艺术真实性是无可怀疑的。

毛泽东诗词还有一大,就是气象大。曹丕说“文以气为主”,韩愈说“气盛言宜”,明人谢榛论诗,有堂上语、堂下语之说。堂上语,即上官对下官,动有昂扬气象。气象这东西,关乎个人气质、抱负、经历、学养和地位,不可力强而致。帕瓦洛蒂就是帕瓦洛蒂。腾格尔就是腾格尔。正如风起云扬之歌的雄盼英风和草泽之气只能出自刘邦一样,大气磅礴的毛泽东诗词也只能由毛泽东本人写出。明人谭元春评曹操诗,说“此老诗中有霸气,而不必王;有菩萨气,而不必佛。”“一味惨毒人,不能道此,声响中亦有热肠,吟者察之。”余谓毛泽东诗词亦然。

毛泽东诗词想象飞动,喜欢运用古代神话、民间传说的材料,常有超现实的瑰丽色彩。如“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惊回首,离天三尺三”、“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何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歌逐逝波”、“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等等,而“九嶷山上白云飞”一律,更是达到极致。

毛泽东写景大笔如椽,挥洒于广阔的时空之中,善于展示鸟瞰的、全景式的壮丽场面——“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山,翻江倒海卷巨澜”、“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毛泽东诗词以挥斥而不以追琢见长,其中经心推敲细致之处,如“腊象”改作“蜡象”、“浪击悬崖暖”改作“水拍云崖暖”、“有心——无意”改作“随心——着意”,等等,多是采纳了别人建议,他很尊重这样的“一字之师”,有一种山不厌高、海不厌深的雅量。

在语言上,毛泽东诗词有一种大气。其措语伐材于古典诗词和民歌,一面是“沉浸秾郁,含英咀华”,一面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曾说,朱自清文章不神气,鲁迅文章神气。他自己的文章也神气,所以有很强的阅读快感,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等等,成如容易,岂容易哉!

毛泽东词最为人津津乐道者,是1936年陕北观雪之作即《沁园春·雪》。这首词先大笔驰骛全景式描绘北国雪景,上片煞拍处“须晴日”三句突发奇想,将江山比作美人。作者抛开“逐鹿中原”那个现行譬喻,而把政权的更迭比作情场角逐,《离骚》之“求女”,是其依据。过片后一笔勾掉了五个皇帝,却不流于叫嚣——只用“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等形象化语言轻描淡写。这是一首豪放词,人们喜欢它的不可一世,也喜欢它于壮采中寓妩媚之姿。这首词的和词有那么多,赞的有、骂的也有,就是没有一首在艺术上可与之颉颃的,即使是柳亚子、郭沫若的和词,和原词相比,也是高下立见。说句玩笑话,柳亚子一笔才勾掉三个词人,怎么比呢。人们说李白诗不可学,这首词也是不可学的。

毛泽东与陈毅论诗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像散文那样直说。”《忆秦娥·娄山关》的大背景是第五次反围剿以后到遵义会议那一段历史,小背景是娄山关之战——长征中打的第一个胜仗,它使红军摆脱了长时间的乌云压顶的沉闷情绪,又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摆在眼前的困难不知比顺利大多少倍。作者没有事件过程的实录,也没有一句概念化的议论,纯以兴会为宗,用两组景色和两句抒情,就形象地概括了红军在当时的心境。“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据作者自己说,这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到娄山关大捷时,这样的景物就与作者的心情突然遇合了。这首词很雄浑,也很悲凉,是形象思维的典范。

遍览毛泽东诗词,却又并非“吟看首首是琼琚”。有人说毛泽东诗词有戾气、甚至有俗笔,这是事实。有一些诗词流于粗豪,也是事实。毛泽东自己就明确说某一首不好,或不满意,或不愿意发表,这并不是出以谦虚。然而,衡量一个诗人的成就,要看他能够写到多好。俄国有句谚语:“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也飞不到鹰那么高。”

毛泽东时代行时的创作方法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简称“两结合”,现在已不大有人提起。在那个“红旗歌谣”时代,彭老总曾情不自禁写了一首谣体诗:“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我为人民鼓与呼。”(《故乡行》)几乎就在同时,毛泽东写出了“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到韶山》)、“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上庐山》)等诗句,这是多大的反差呀。阅读这一时期的毛泽东诗词,不应该忘记这一段历史。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毛泽东晚年心境悲怆,却没有一首诗词。据身边工作人员的“口述历史”,老人家有一次在书房失声痛哭,桌上摊着一本宋词,翻到的那一页是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词云:“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哲人已云逝。毛泽东诗词作为一份文化遗产,还会长久地流传下去。人们会不时吟诵和谈论他的诗词,一如毛泽东生前不时吟诵和谈论唐宋名家诗词一样。后人读到毛泽东那些气壮山河的作品时,也不免会产生无尽的感慨和缅怀之情——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说《沁园春·春》

周啸天

无论从何种角度着眼,《沁园春·雪》都说得上是毛泽东诗词的压卷之作。这决不是个人的意见,而是几乎所有评论家的共识。假若来一个读者投票,可以预见,这首词一定会高票当选的。

这首词的写作背景不同寻常。作者在给柳亚子的一封信中,称此词为“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之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文物出版社刊印的《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注明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1936年2月,也就是红军完成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两个月后。那时中共中央刚制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毛泽东即于当年1月亲率红军东征,于2月初,也就是西安事变发生前十个月,到达陕北清涧县袁家沟一带,准备东渡黄河抗日,扩大红军势力。蒋介石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令中央军与阎锡山部加以阻击。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1935年10月作)自注说:“当前全副精神要对付的是蒋不是日。”那时,毛泽东在名义上还不是中共总的负责人(当时是张闻天),但他的主张在党内已经取得支配地位,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日本的侵略固然使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却在客观上对蒋介石的“勘乱”形成掣肘,使国共势力的消长充满变数。中国积贫积弱、积乱积危,然物极必反,其命运和前景亦不可限量。那时的毛泽东雄心勃勃,心情异常舒畅。他本来就喜欢雪天。在袁家沟居住期间,正遇上一场平生罕见的大雪——也就是他对柳亚子提到的那场大雪。放眼秦晋高原白雪皑皑,长城内外冰封雪盖,九曲黄河顿失滔滔,此情此景一时凑泊,不禁逸兴遄飞,欣然命笔,几乎是一气呵成了这首独步古今的咏雪抒怀之作。

毛泽东写作诗词,一向是以兴会为宗的——这正诗词之所以为诗词者。这首词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原因之一,就在于读这首诗,你能体会到作者在写作时所达到的那种颠峰状态。“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起就是椽笔驰骛,全景式描绘北国雪景。毛泽东性格“好大”,在写景上比较近似李白。李白偏爱名山大川,钟情的景物是黄河、长江、庐山瀑布、横江风浪,而把鸟鸣涧、鹿柴一类的景色,留给王维去写。毛泽东喜欢的咏雪名句是“燕山雪花大如席”(李白)、“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民谣)等奇句,而不是“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那样的妙语。这首词中的看雪,可不是芦雪庵赏雪,甚至也不是终南山望积雪,而是昂首天外,鸟瞰、俯瞰整个的北国雪景,其间加入了词人的想象。“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寥寥数语,写出了漫天大雪所造成的江山一笼统的奇妙感觉。“长城”“大河”(黄河)在词中,既是宏大的自然意象,又是象征符号——与“江山”、“无数英雄”、“风流人物”等自然和社会意象相呼应,是与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从而赋予了这首词以非同寻常的意义。“惟余”、“顿失”的措词,具有一种张力——漫天大雪转瞬之间改观了山河,词人在登高壮观天地间的同时,心中涌起的是怎样的一种激情呢,这令人想起作者同调词作中的“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接下来的三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写积雪。静态的积雪,却写出了动感。蜿蜒崎岖的山脉,其边缘、其轮廓、其走向在积雪中亮度较高,使人产生一种视幻感觉——银蛇飞舞的感觉,与“飞起玉龙三百万”在想像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大小小、绵亘起伏的山峦,由于蒙上了积雪,又使人产生出另一种视幻感觉——象群奔腾的感觉,试想一下,整个原野上奔腾着无数的白象,这又是何等壮观的一种情景。顺便说,最初的措辞是“腊象”,腊即真腊(古代国名,即柬埔寨),后来作者采纳臧克家的建议,改为“蜡象”,与“银蛇”作对,更加工稳。绵亘的雪山和无垠的雪原,使天空显得低矮,反言之,即雪山和雪原在与天公比高。“欲与天公试比高”,这一句有拟人的意味,使人想到毛泽东生平爱说的一句话:“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这种无法无天,或与天比高的精神,就是革命精神,就是造反有理。唐人杜牧《长安秋望》就有“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的名句,在气势上,还分让此词三分。总而言之,上片咏雪,词人做到了视通万里,眼光所及,几半中国,真说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插说一下,《沁园春》这个词牌以东汉窦宪仗势夺取沁水公主园林、后人作诗咏其事而得名,全词一百一十四字,属于双调的慢词。上下片除换头而外,结构大体相同,具备从三字句到八字句的所有句式,各有一组由一字领起的句群,适合铺叙,保持着一气贯注到韵脚(一韵或两韵)的势头,饶有抑扬顿挫之致。毛泽东此词上片咏雪,以“北国风光”三字总冒,紧接用一个“望”字顶住上文,领起四句,其势头直贯两韵,到“欲与天公试比高”为止,对北国雪景作了大笔挥洒、而又淋漓尽致的描绘。再用“须”字顶住上文,以三句写想像放晴之后,艳阳高照的雪景:“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红日与白雪交相辉映,该有多么的艳丽!换头处意脉不断,以“江山如此多娇”收住上片之写景,复以“引无数英雄竟折腰”过渡到下片之咏史抒怀,是全词的一大关纽。紧接一个“惜”字顶住上文,领起四句,其势头又是直贯两韵,到“只识弯弓射大雕”为止,可谓大气盘旋。其思想内容,有人说,是“一笔钩掉五个皇帝”。这个说法不一定确切,但富于文学性,是一句妙语。在词中,毛泽东的确评点了五个皇帝——依次为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他们中有的是完成统一大业的雄才,有的是达到天下大治的君主。从这个意义上讲,都算得上民族的英雄。词中称之“英雄”,决非反语,有肯定的意思。就拿秦始皇来说吧,尽管历代读书人骂声不断,毛泽东却不以为然:“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读〈封建论〉呈郭老》)所以,决不是一笔抹煞,只是一揽子批点。“略输”、“稍逊”、“只识”这些带有贬抑性的措词,意味着这些帝王又都有历史的局限性,因为他们只代表少数人、即剥削阶级的利益。词中不能采用这种理论的话语,却用了“文采”、“风骚”这样的字面,好像是在谈论这几个人的文学修养。真要说文学修养,这几个人其实是有等差的:汉武帝有《秋风辞》,是名篇;唐太宗有几句诗,如“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等,是名句,这两人的“文采”要好一些。宋太祖是个粗人,有歌咏日月的大话诗,是古代的“丘八体”,不过,“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万国明”两句,还是为人称道的;成吉思汗的“文采”更差一些,说他“只识弯弓射大雕”,一点也不冤枉;秦始皇焚书坑儒,那就是不“略输文采”的问题,而是革文化的命。不过,这里的“文采”、“风骚”,宜从广义上加以理解,那就是这些人的贡献,不在思想文化方面。在思想文化方面做出贡献的,另有一条线,那就是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应该另作总结的。总之,读这首词让人浮想联翩。当毛泽东面对如此江山、如此雪景时,心中激起的,是怎样一种豪情壮怀啊。他一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正在做着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业;而我们所做的一切,对人类将有更大的贡献;我们所做的一切,将要比一切古人的业绩更加辉煌地载入历史。换言之,这是一种横绝六合、扫空万古、慷慨纵横、不可一世的感觉。

于是,作者以“俱往矣”三字顶住上文,曲终奏雅——“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今朝”是对“俱往”的一个呼应,“风流人物”是对“无数英雄”的一个呼应,这个结尾是水到渠成的。那么,词中“风流人物”与“无数英雄”是一个什么关系呢?是平列关系,还是对立关系呢?毛泽东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毛泽东诗词集》第70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他在自书此词时,也曾署题为:“反封建沁园春”。这是一种贴标签的做法,是对那些批评他“有帝王思想”的人们的一个回敬。然而,作品一经发表,其解释权就不再专属于作者。贴标签的做法既无必要,也不可取,它会制约读者的审美感受,很煞风景。要回答前面提出的问题,还须提到一首宋词,那就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词开篇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在这里,我们找到了毛泽东措词的语源——毛词中的“无数英雄”,不就是苏词中的“千古风流人物”么?“风流人物”与“英雄”,只是一转语(同义语)。换言之,毛词中的“风流人物”是处在“无数英雄”的延长线上的,彼此的关系不是对立,而是递进。当然,递进中也包含着否定,否定之否定,那也是符合辩证逻辑的。词中“俱往矣”三字,措语很重,毛泽东说:“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丢掉幻想,准备斗争》,《毛泽东选集》第四卷1419页)“俱往矣”三字,又意味深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等,虽然是英雄,但已是过去式,是翻过的几页历史。“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论联合政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1031页)唐人岑参诗云:“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有这样的意味。

词中“风流人物”何指,一直众说纷纭。作者自注为“无产阶级”,注家则说是“今朝的革命英雄”、或“当代人民群众中涌现的英雄人物”、或“无产阶级杰出人物”、或“无产阶级先锋战士”、或“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等等,不一而足。其实,这个涉及到文艺理论、诗论上的一个问题——抒情主人公的问题。简言之,抒情主人公有三种情况:一种情况,抒情主人公为“我”,即作者本人,如陆游《钗头凤》的抒情主人公就是陆游本人。另一种情况,抒情主人公为“非我”,即不是作者本人,诗词中的代言体就是如此,如《新婚别》的抒情主人公就不是杜甫。第三种情况,抒情主人公为“非常我”,即包含我,却不等于我,如唐王梵志诗中的“我”,就是泛指的我。毛泽东诗词主题重大,其绝大部分所反映和表现的,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深刻的一场历史变革,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农革命,从武装割据到夺取全中国的旋转乾坤的历史过程和革命豪情。其抒情主人公往往是一个大我,一个群体,如“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西江月·井冈山》)、“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蝶恋花·从汀洲向长沙》)等等,句中的“我”便是与百万工农结合的大我,都不等同毛泽东本人,但一定包含他本人。同样地,这首词中的“风流人物”即当代英雄,也不等同于毛泽东本人,但一定包含他本人。影片《开国大典》中有一个细节,毛泽东在中南海对程潜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并非就指毛某人嘛。”无论现实生活中的毛泽东是否说过这样的话,这一细节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

这首词写壮景,抒豪情,发绝大议论,在艺术上本来是有风险的。因为豪、容易流于粗,大、容易流于空。但这首词并不给人以粗豪和空洞的感觉,相反,读者觉得非常充实,非常光辉。这与作者的形象思维和艺术处理是分不开的。词的开始,作者就运其如椽大笔,驰骋于广阔的时空之中,对北国风光作鸟瞰式、全局性的描写,令人心旷神怡,匪夷所思的是煞拍的“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突发奇想,将壮丽河山比作妖娆的妇人。自古以来,人们把统一中国的群雄角逐比作猎手角逐,“逐鹿中原”是流行的譬喻。可毛泽东却别出心裁,把它比作情场角逐。这个举措风流的比喻偏偏能不失于纤巧,其奥妙大可深究。原来在古人的观念中,江山与美人本是差距很大的对象,清人诗云“福王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就是具体的例证。而比喻之中,比体和本体的差异越大,效果越显著,将江山比作美人正是如此。尽管诗人运用了“妖娆”一类倩语,读者想到的只是山河的迷人,而不会联及男女之事。远在《离骚》就有以求女比喻政治追求的传统,是其成立的依据。把重大的主题寓于如此轻松的表述,使此词既雍容大度,又轻灵洒脱。描写男女情爱从来是词体所长,产生过“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二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那样一类杰作。但从毛泽东的传记材料看,他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就连“我失骄杨君失柳”一词,所表现的革命的同志爱也高于燕婉之私。可以说,毛泽东的爱情更多地钟于华夏山河,“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这才是毛泽东的爱情词!在词中,作者就像是在替一位公主择婿,运用严格的眼光打量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等,这些似乎次第而来的求婚者,结果都未入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首词的上片在自然的、地理的、空间的大跨度上自由驰骋;下片在社会的、历史的、时间的大跨度上自由驰骋。本来,秦皇汉武等古代帝王与当代英雄,各不同时,并非竞争的对手,而词中并举之,就填平了时间跨度,冶古今于一炉,而对于现实中真正的敌手,则未措一辞,足见大气。其间加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这样婉约的因子,使得全词于豪放之中饶有风流妩媚之姿,达到了豪放与婉约的绝妙平衡。作者曾说:“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读范仲淹两首词的批语》,中央文献出版社《毛泽东诗词》210页)这种做法,也借鉴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词以“大江东去”开篇,然后就联想到赤壁大战,历史上的英雄。“乱石穿空”几句,写抒情主人公的心灵感应,以至风起水涌。说到“江山如画”,忽然引出个绝代佳人——小乔,来衬托谈笑破敌的周郎之儒雅、潇洒。有词话说,一位苏门幕士认为柳永词适合十七、八女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苏轼词适合关西大汉、绰铁板唱“大江东去”。殊不知“小乔初嫁”,非十七、八女儿而何?在豪放词中加入这样一点婉约的因子,确实能够达成一种绝妙的平衡。在毛词中,除“红装素裹”、“江山多娇”而外,“略输”、“稍逊”、“只识”这样委婉的措语,也有折衷作用。虽然毛泽东从苏词借用了“风流人物”一语,虽然他的“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对应着苏词的“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他的“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又对应着苏词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但必须指出,这一切并非刻意而为,而是有意无意中得之,是读书受用的结果,决无模仿雷同之感,倒是后来居上。可以说,这首词在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之后,为豪放词树立了另一座丰碑。

前人对唐诗《春江花月夜》有一句点评——“以孤篇压全唐”,措语可能夸张一些,然不夸张不足以为名言。《沁园春·雪》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即使是毛泽东别的诗词都失传了,只要有这一首在,毛泽东诗词还是毛泽东诗词。或以为这样的词好写,或以为这首词不如《沁园春·长沙》。其实不然。这首词的和词有那么多,赞的有、骂的也有,就是没有一首可与之颉颃的,即使是柳亚子和词,和原作相比,也是高下立见。比一比吧,柳词全文:“廿载重逢,一阕新词,意共云飘。叹青梅酒滞,余怀惘惘;黄河浊流,举世滔滔。邻笛山阳,伯仁由我,拔剑难平块垒高。伤心甚:哭无双国士,绝代妖娆。 才华信美多妖。看千古词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秾情着意雕。君与我,要上天入地,把握今朝。”这也是当行本色之作,但与毛词相比,不足为堂上语。它的上片让人记不住,撇开这个不说,说句笑话,人家一笔钩掉五个皇帝,你一笔才钩掉三个词人,可以同日而语吗?就是辛弃疾的“看君才未数,曹刘敌手;风骚合受,屈宋降旗;谁识相如,平生自许,慷慨须乘驷马归”(《沁园春·答杨世长》),也不过尔尔。其实,如果换一个人,再多钩几个皇帝也不济事,人们只能认为你是疯子。“君与我,要上天入地,把握今朝”,就很危险。恰如《大风歌》只能出自于刘邦,大气磅礴的《沁园春·雪》也只能出自毛泽东之手。《新民报晚刊》的主编吴祖光看到这首词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只有这一个人才能写出这一首词。”就是这个道理。坊间有一些嘁嘁嚓嚓,都是错的。

赏析一件伟大作品,有时需要节外生枝。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唐人林宽的诗句:“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尽解诗。”诗题为《歌风台》,是对刘邦《大风歌》的感慨。毛泽东似乎更赏曹操:“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浪淘沙·北戴河》)说句笑话,他“一笔钩掉五个皇帝”,却放了曹操一马。曹操生前并未称帝,以谥号“魏武”呼之,就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称谓相埒。根据口述历史,毛泽东在1954曾对身边人大发议论说:曹操是一个英雄,曹操诗是男儿诗、大手笔!(这句话引出了郭沫若《为曹操翻案》的长篇大论。)可见在毛泽东心中,曹操是具有文采、引领风骚的英雄人物。明人评曹操诗云:“此老诗中有霸气,而不必王;有菩萨气,而不必佛。”“一味惨毒人,不能道此,声响中亦有热肠,吟者察之”(谭元春)。“霸气”、“菩萨气”、“热肠”这些关键词,也可移评毛泽东诗词。真是千古同调!鲁迅对曹操也抱好感。说到这里,不免要提到近年的一个传闻,据说1957年有一位罗先生当面问毛泽东一个很悬的问题:“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据说毛给出的回答十分严峻,就不引了。这个传闻,也使人想起鲁迅对曹操的评说——为什么他的行动和议论会有一些矛盾呢?鲁迅说:“此无他,因曹操是个办事的人,不得不这样做”,“我们倘若去问他,恐怕他把我们也杀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话虽如此,鲁迅还是说:曹操毕竟是一个英雄!

《沁园春·雪》还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它是最早发表的一首毛泽东诗词,而且发表在历史的重大转折时期(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它发表时所引起的冲击波,是古今任何一首诗词都不能比拟的。不谈一谈这方面的情况,对这首词的解读就不算完整。

1945年8月的时局变化之快,出乎一切人的意料:日本宣布投降(8月10日)。蒋介石不准中共军队受降。毛泽东宣布“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全面内战一触即发。举国人心渴望和平。美、英、苏三国在《雅尔塔协定》的框架下出于本国的利益,力促国共和谈。蒋介石作出姿态,接二连三电邀毛泽东。毛泽东在作好两手准备的前提下于8月28日飞赴重庆谈判。中共军队陈兵东北。上党战役打响,阎锡山13个师全军覆灭。“双十协定”(即《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达成。……毛泽东在重庆除了谈判,一直忙于会客——蒋介石就做不到这一点。早在毛到重庆的第三天(8月30日),柳亚子就赴曾家岩拜会,而呈七律一首,并按中国文人的积习向毛索句。10月7日,协定即将签定,毛泽东才忙里偷闲,予以回应。他并没有照文人规矩步韵奉和,只是将这一首写成近十年的《沁园春·雪》,抄写给柳亚子。毛泽东为柳亚子抄这首词,先后抄过两次,后一次是题在柳的纪念册上。这个做法也不同寻常。因为毛泽东写作诗词,从来是不打算发表的。多年以后,他给《诗刊》编辑部臧克家等人写信和为《人民文学》发表词六首写作引言,还一再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可在当时,毛泽东明知道柳亚子筹备着一个书画联展,展品中将有尹瘦石为毛本人所画的一幅肖像,却偏偏在这样的时候,把《沁园春·雪》一而再地抄给柳亚子,真是意味深长。而毛泽东前脚才踏回延安,柳亚子的和词赓即就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了,虽然不见毛的原作,却吊起读者的胃口。紧接着,毛词就被一家民营报纸——吴祖光主编的《新民报晚刊》抢先披露。此举犹如在山城上空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立刻引起了巨烈的震动,冲击波迅速从重庆传遍全国。形形色色的人们,或为之折服,或对其反感,引得不少人技痒,大和而特和。据统计,仅1946年上半年重庆各大报刊所发表的唱和词,就有三十余首之多,形成一个高潮。反对派给这首词贴了一个标签——“有帝王思想”。有、还是没有呢?这要看话怎么说。如果说是“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红旗歌谣》)、“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国际歌》)那一类的意思,其谁曰不然耶!——“我们”和“我”,都是大我。如果说是某某人想当皇帝,那便是皮相之谈,白日说梦了。推崇这首词的人把写作时间搞错了,郢书燕说也有——如郭沫若就揣测词中的咏雪,是说北国被白色的力量所封锁,像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甚至成吉思汗那样一些“有帝王思想”的英雄,依然在争夺江山,单凭武力一味蛮干,但他们迟早会和冰雪一样完全消失。这是把词的写作时间,误以为是重庆谈判的当时了。

当时大多数唱和者(如柳亚子、郭沫若等),对这首词是倾倒的。有人指出,通过唱和这种中国文人式的对话,已经流露出当时文化人的价值取向或选择意向,他们在思想上站了队,不自觉地为日后接受共产党的领导、接受毛泽东思想的改造,奠定了文化和心理的基础。这个意见是深刻的。《沁园春·雪》的发表,其意义确乎是不同寻常的。

这首词无疑是毛泽东的得意之作。在今存毛泽东墨迹中,《沁园春·雪》的写本竟然达到十余种之多,这是任何一首别的毛泽东诗词所不能比拟的。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迎宾厅的墙壁上,有国画大师傅抱石和关山月合作的壁画,画面上白雪红日上下辉映、高原长城互相轩邈,“江山如此多娇”几个擘窠大字,为毛泽东亲笔所题写。这是《沁园春·雪》的诗意画,非壁画不能见其大。如今,这幅画和这首词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符号,一个民族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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