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造山河

·王明月·



八十年代末，四川省美协为管苠棡举办一次个人山水画展，作品多是表现他家乡长江三峡一带大山大水的水墨画，展览有一种很强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当时引起了人们的普遍关注，称赞这位刚20岁出头的青年艺术家是“雏鹰展翅”、“斩路头角”、“初试锋芒”。在学术座谈会上，同时也听到一些良好的建议，这对他是一次大的鼓励和鞭策。往后，他更加坚定了从艺的信心。有一个时期，部分带探索性的作品不为一些人所理解、接受，但省美协和省诗书画院的部分领导却热忱支持他的去摸索创造。就在他那屋子不大的地板或画桌上，产生出一批批的新作，为一些全国性的展览选展和报刊发表，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管苠棡勤奋于艺术，他认识到艺术是人的精神活动的产物，是艺术家思维轨迹对社会现实、生活与自然、人生与宇宙等诸多认识的创造。这使他在艺术道路的选择上动了不少脑筋，特别是中国山水画方面，恩师岑学恭、孙竹篱指引他，对山水传统艺术作纵横的深入的比较，选择与自己学养、气质、个性、经历、审美爱好相近的画家和艺术学习研究，从而启示自己在表现所感悟到现实世界，不瞎画傻画，尽量不跟着某家某派亦步亦趋地爬行，在保持传统中国山水画基本格调，尊重前人的创造成果和鲜活的笔墨表现手法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按自己的思维理念和现代模式，在创作中体现出一种现代的审美情趣。这种认识起点高，很可贵，当代从事艺术的人千千万万，有无成就，最终成就大小，可说与青年时代较为准确的艺术道路决择非常关键。
近年有不少国画家、国画理论家，提倡国画创作应该多一些大气、正气、雄强阳刚之气。其实，这在上个世纪的全国包括四川国画界，早已有不少画家认识到个问题，并在这方面作了很多努力，今天的管苠棡可算一位。他从小在长江三峡险要地段的高山峻岭、滔滔江河摸爬滚打，那环境氛围培养了他宽阔的心胸，豪爽的性格，顽强的毅力，加上他喜爱氛势磅大的电影，雄强的汉唐艺术，篆隶书法，豪放诗词和宋代的所谓北派山水，这些都促成了他在山水画里对雄秀风格的追求。
苠棡很强调山水画的地域特色，他而今作品所表现的范围主要是四川的山山水水。很多地方他去细致地研究过，感受到北国的浑厚，江南的秀丽，秦岱的雄伟，华山的险峻，恒山的幽静，黄山的奇峭，峨眉的秀润，青城的幽翠，九寨的神奇，草原的广袤，长江的奔放，大海的辽阔……祖国河山真是多姿多彩。他“行万里路”是为搜集创作素材，更重要的是为扩大视野，丰富知识，启迪智慧，开阔胸襟，陶冶情操和对四川乃至西南山水作比较，找出四川、西南山水雄秀幽奇的突出特征，进而去深入挖掘和充分表现。
中国山水画无论古今，凡有大成就的大家其作品莫不具有很强的地域特色，就是外国优秀的风景画，也都有明显地域特征。那种有东方神韵、民族审美趣味，但说不清是表现何地风光的东西，不是尽都不好，可总觉得缺了点甚么似的。常识告诉我们，一个地方的自然形态，地质结构，土壤成份，气侯状况，环境优劣，植被多少，民族风俗，社会生活，文化因素等等，都会与另一地方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再加上画家的情感爱憎，审美标准与选择角度，必然是千变万化的。苠棡的山水创作特别重视这点无疑是正确的。当然，他的作品绝不是照相式地再现某个地方的景观，恰恰倒是“搜尽奇峰打草稿”，“随心造景，随意布势”，“意造胸中山河”，正如他所欣赏的对联“把万 物打扁搓圆任我造江山，将时空拆散倒转随心定乾坤”一样，在画里重构山河，所以很难说他的大多数作品具体是画的某处，然而却又是四川的崇山峻岭，万丈绝壁，奇峰云绕，万木滴翠，温润灵秀所共同构成的雄强、灵秀、神秘的境界。
山水画艺术触动人心，婉约秀润的是一种，豪放雄苍也是一种。画家要把雄秀或者说是刚柔很好地统一谐调起来，在历史上传统中国画成功的例子很多。这是因为中国画家的思维模式是以“道”论思维或叫两极思维观察和解决事物中正反两面即矛盾问题，肯定和追求正反两面的价值，达到正反两面的有机合一，比如中国画里的雄与秀、强与弱、刚与柔、阴与阳、背与向、大与小、长与短、粗与细、轻与重、黑与白、浓与淡、虚与实、繁与简、疏与密、工与写、具象与抽象、理性与非理性、客观再现与精神表现……众多的对偶因素都包含着矛盾，画家就是要去发现和制造矛盾，而又以聪明 才智和精湛的技艺去解决矛盾，求得画面的高度和谐统一，以达到创造精美作品的目的。苠棡在作品中能很好把握好雄与秀的种种关系，很多时候是从刻苦学习研究历代优秀的山水中悟得的，他以“汉的雄强、唐的富丽、宋之静气、明清之文气，来养他的雄秀神奇之风”。他常赏读与临摹宋代范宽、李成、巨然、李唐、郭熙、马远、夏畦等人的作品。他逐步意识到宋代画家处在儒学文化并大量吸收道、禅文化精华的氛围中，以道学作为绘画的哲学包含美学思想，无论山水、人物、花鸟都显现出画家极重生活与自然的真实，观察研究深入，刻划精致，理气合一，形象生动，形似与气韵兼善，极具生命活力，画理完备，画法形式广为发展，讲究创新，独创思想精深，个人特色明显，这些均使他深受启发和影响。
这位画家这些年在选材上着眼于那些大气磅礴，雄强伟岸的客观对象，大量储存于胸怀并充分发挥其想像力，按理想的艺术境界去提炼、升华、组合，如《三峡神韵》、《走入辉煌》、《一日千里踏青山》、《踏烟极目千万里》、《蜀国多仙山》、《金秋行》、《千山兆祥云》等，无一不是一种大气象、大变幻，充满流动感的动人作品，可以说它们在我国至少是在四川，还很少有这等独特的有新格局的山水画作品。我们从这类画作中，可以清晰地觉察出画家的艺术思维里有道学哲理的影子。他喜欢表现自己内心 世界的心理流程和微妙变化，在画中追求一种神秘、虚幻、玄妙的艺术境界，这样的作品有如朦胧诗，其文化含量不小，具有人与物的精神象征性，有更丰富的精神力量。艺术作品的含蓄性、模糊性、不界定性，是难以把握的，它比之直白表露而又乏味的东西要有趣得多深刻得多。
苠棡除极重视传统山水画的学习、研究外，也不回避社会现实的变化和现代主义的严俊挑战，他以开放兼容的姿态，把现实与心理、物质与精神，个人与社会融合，把客观现实心灵化，主观心灵对象化，努力汲取现代主义的合理内核，对传统革故鼎新，使当今时代的山水画变得更为生机勃勃，焕然一新。他对传统的这种变革，是再认识再发掘，广为吸纳之举，与一批从事反传统的实验性水墨画有着质的区别，成功的实验水墨画也有可贵之处，不可全盘否定其探索意义，只是普通观众中还难以接受和认可。苠棡这类的水墨画摸索也曾遇到一些专家的非议，但随着他作品的不断增多，艺术上的日臻成熟，创作个性的鲜明与艺术风格的形成，读者包括同行也不得不刮目相看，难怪前些年在多次全国性的大展中屡屡获得银奖、铜奖、优秀奖，为国内一些有见地的国画理论家所注视和称赞，被省诗书画院接纳为专业创作员。
中国画极为注重立意构思，构图属于首位。苠棡作画不论小品大构，都不是兴之所至，随便为之，特别重视构思构图这一环节，他挑检在自己创作生活素材积累仓库里一切有用的东西，尽力发挥想像力创造力，把身心体悟到的表现出来，常常是左思右虑，日不思食，夜不安眠，极力从观念上去把握构图。他作一幅较大的画，总是数易其稿，不厌其烦地去“九朽一罢”，使形和意统一、结构、体势、开合、疏密、虚实、动静、浓淡、墨与色的处理方法、整体局部等综观全局的筹划布置，都作到大致心中有数，当然也并不就一定死守原来的构思构图，在贯穿于山水画创作的全过程中，时常还要视情和气而改，随机趣而变更，以体现出他的某种新思维和个性特色。传统的国画山水构图常是主体物放在画面的中间或近处，且墨色偏重，表现详实，次要角色靠边，墨色虚淡。苠棡却有意反其而为，构图多为合围式的，画幅的左右或上或下墨色重暗，中间明亮，仿若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射，主体形象很突出，易于一下子吸引住观众的视线，使人为之精神一振。面的暗黑处他也从不马虎，十分用心地去作精到的艺术处理，使暗部和每个局部都要有东西，有艺术趣味，有咀嚼头。他这种运用光和色的表现方法，颇有一定的艺术效果，不知是否从欧洲油画家伦布朗作品里借鉴来的，无论如何总算是给中国山水画增添了一种新的面貌。近年，他对这般的艺术处理不满足，又作了一些新的赏试，如《千山兆祥云》、《巫峡畅想图》、《古道西风》、《千流归江河》、《二郎山外泸水长》等作品不再是上述模样，画中的山体，流动的云雾与流水，风动的林木与帆船、飞奔的禽兽等，都使画面显得更为开阔宏大，气势更为雄浑。
描绘物象时每个局部的每一笔都在求其变化，他把笔墨色水巧妙地融合，一笔的浓淡、急疾、轻重、走向控制得很好，匠心独运的笔笔微妙变化难有重复的迹象，画家把创作的情节、情境、情感通过有意味的形式，表现出具有形式美、质地美、抽象美的，与大自然密切联系的心目中的山水形象。他总是以自己的观念运用表现技法自由地进行创作，多次实验之后，笔墨富有了个性和独特的创造性，在当代水墨画天地里，虽说都是在运用点、线、面、墨、色、水创作，然而他却有着与别的画家不同的吸引人的地方，他这种笔墨手段刚好与在画里制造雄秀与神秘气氛相合拍，也就是说寻找到了一种恰如其分的艺术语言。不同的表现对象与氛围，须得有不一样的表现手段，苠棡还在顽强地探索着。
苠棡不单纯埋头作画，还一直努力加强各方面的艺术修养。他认为画家除了要有自己的语言系统，还要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审美准则。所以很重视传统绘画理论的学习研究，常读勤思，并结合当代中国画坛的现实状况——创作现象与理论探讨，联系自己的创作思维与实践，作出判断、选择、运用，以语录和文章的形式表达出来。他觉得中国画“至今还没有形成一种形而上的系统的科学研究，即中国绘画学、中国画语言学”；“上个世纪先后出现否定国粹、模仿自然、为政治服务、八五新潮、追宾虹风、复古风、为市场而市场等一个个的浪潮害了一大批人”；“当今中国山水画，应承汉唐雄强之血气，接宋代磅礴、宁静之大气，把握今天的时代精神，立足本土地理人文风貌，表现当今审美理想，乃当代山水之正道”。他站在今天时代的高度，以明昕睿智的眼光去审视传统和社会现实，冷静地思考中国画创作和理论方面的许多问题，不一定都很准确，但作为青年画家则是格外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