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实验者——李铁军（库艺术访谈）

地点：北京当代艺术馆

采访人：库艺术

时间：2009.12.15

库：李老师，据我了解“雾”系列的装置作品您已经做的很成功了，而且一直在延续和拓展，那么这个系列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构思的？又是何时开始实施的呢？

李：构思.....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吧！其实《雾》这个系列作品实现的过程并没有几年。《雾》的作品源于我的生活，是生活中的体验和顿悟，是对一场大雾或者是迷茫中的一种自身的认识。我们在读有关中国哲学理论书籍的时候，感受到了迷雾势态，这种感受也是在一时间和空间中的念头，但是慢慢地让我有了一个方向，在“雾”当中，让我意识到自我对世界的认识和态度从而形成我的表现的状态。经验告诉我们，在大雾当中，视线被阻隔、方向感迷失的时候，随即走向于自我，所以近几年我一直在不断地实验、探索、完善。我认为作为一个视觉艺术家，一旦你有一个创作的开始之后，它完全就像爆炸一样，也许这个就叫灵感吧！

库：目前在装置方面，《雾》这个系列已经完成的有几组作品？

李：我从国外回来，在2001年的时候做过一件《9·11厕所改进计划》；在南京实施的N重身份当代艺术展当中的《雾·一分二十七秒的放生计划》；还有今年在北京与日本JVC实施创作的《木·雾2009》装置影像。

库：像《9·11厕所改进计划》这组作品是针对某一个事件，产生一种感悟后来做的吗？

李：对，那个时候也是使用同样一种媒材——光和棉花。也是跟现在一样，造成一个云雾的状态，但那个时候材料概念还没有现在这么明确，就只是把材质的一种转换，转换成可视的雾的状态而已。

库：在我看来雾是只能看到却触摸不到的，而您的作品中雾是可以触摸到的，这似乎蕴含着某种哲学或者禅学的启示？

李：的确在我对艺术有了系统的认识之后，我把雾的精神转换和附加于棉花这种材料之上，雾怎么能触摸到呢？但是我把它假定是雾，虚拟成雾可视的事实，并把这个雾赋予了我对雾的精神指向的异化和挪用，随即成为我的艺术创作中特有的材料，这个转化过程很重要。

说到哲学启示跟我这么多年的学习有关，也是因为我作为中国人，从小的教育到现在为止的耳闻目染，再加上从老庄哲学开始到对东西方文学比较之后的一种结果，自我体会绝对不是一个空中楼阁。我一直在强调的是“雾”的精神。如果讲雾的状态及境界，我认为是哲学的最高境界。我作为一个艺术家不应该去解释更多，一没有这个义务；二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在里面感受和用艺术的形式呈现我的认识和感受就可以了，这是我对人类智慧最高境界的理解。

库：完成一种艺术语言的转换就够了。

李：对，因为视觉艺术作品不是图解也不是搞科研，不是对哲学理念进行图解就完成任务了，也不是对一个道理的解说，也不是对于故事情节的展示。所以说，我认为我是一个实验者。

库：这是一种谦虚的说法。

李：不是谦虚，因为一说艺术家就把他圈定到某个范畴中。我不想把自己局限住，但避免不了受局限。由于社会要分行业，要有行业标准，所以避免不了被圈定到。我一直认为我的一生可能都是在实验当中过来的，我一直在倡导跨领域、跨行业，只有跨领域、跨行业接触很多不同的东西，才能激发你更深层东西的一种融汇，我把自己作为一个实验品，最后就实验进去了。现在人类、科技在不断地进步，但还是有固守，这个固守在我这儿就感受到了自我的矛盾体。我老去做实验，但是固守一方老是警告我要固守，我的生命一直在矛盾当中并行着，所以每次的创作都是在矛盾当中，只有把所有的矛盾都淡化了，自然的我也就产生了。像《雾·灰喜鹊梦中的家园》一样，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作品在语言使用上是很繁琐的，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没有把它给简化。

库：说到《雾·灰喜鹊梦中的家园》这组作品，我仔细看了一下，它是用一个像玻璃罩一样的东西在空间上分成了两层，喜鹊是一层，下边整个景观是一层，您是不是刻意要把这两者分开呢？

李：是有计划的，如果不分开的话是另一种结果。其实制造了一个合理的场景，用雾象征一种空间，比例关系制造了一个高度，这都是合理的自然空间、结构关系。喜鹊在上面，题目又是它梦里的家园，其实它是一个死亡的喜鹊，谁都知道。但我并不想说这个，因为喜鹊的死亡让我心里感到悲凉，我希望它是睡着了，喜鹊睡着的时候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希望给它一个睡着之后美好家园的感觉，和我们人类一样有一种向往，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随时都在寻找家园。所以我要营造很唯美的感觉，比如打的灯光和用色等，都是在营造着一种唯美的状态。但是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这之中有一个超生命的关系在里边。

库：好像是迷雾的感觉，是想借喜鹊来抒发人的一种情感吗？

李：应该这么讲，其实我也想抒发一点自己时常产生的一种悲苦感。因为我看到了死亡，认识到了自然规律，也看到了大自然在不断地变化着，人们知道自己终将会远离这个世界，可他们还在破坏自然，我可怜这只灰喜鹊的时候，就是可怜我们自己。

库：就是从个人层面升华到整个社会层面？

李：现在说起来有点像大话，但如果到现在我还在说大话，更可怜的是我自己。几千年来一直说修炼自身，修炼什么呢？修炼自己不断制造的假象吗？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所以我的这件作品，我相信如果一个理论家对我的作品进行评价，肯定会说我的语言元素太多，我不会排斥。我想让我的作品像诗一样，做出一件像史诗般的作品，创作时让我想起了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的写给死亡的十四行诗，怎么样去读，它都是一首美丽的诗。所以我的作品的名字就是《雾·灰喜鹊梦中的家园》，本身就有诗意在里边，其实我完全可以把它加上一个什么政治的倾向，搞一个很迷的，带有迷雾状态的名字来引导人们观赏我的作品，进入到一个多么高多么高的迷宫中理解，但那不是我的真实。所以我跟所有的朋友及一些理论家都在说：“这件作品是天意。”他们讲“怎么是天意呢？”是因为这件作品里有故事，我把作品的基础都准备完成的时候，那只喜鹊让我的作品得以升华，我早期计划是用一只活鸡，或者一只模型，正在很矛盾的时候，我的保安从外面捡来一只已经死亡的喜鹊，当时我很激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作品完成了。我是不希望看到死去的，可没有办法，它是现实。在这里面，我敢讲这件作品真的很巧合，超出了我的构想。当我跟策展人说的时候，他们也开玩笑:这件作品已经不属于你的全部创作天助你了，所以这里面的故事就很有意思。

库：上次在采访中您提到《木·雾》系列，您说将会延续到金、木、水、火、土也就是说涉及到五行，您是不是对五行很有研究？

李：我没有专门研究过五行，但我知道五行应该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物质观。多用於哲学、中医学和占卜方面。五行指：金、木、水、火、土。认为大自然由五种要素所构成，随著这五个要素的盛衰，而使得大自然产生变化，不但影响到人的命运，同时也使宇宙万物循环不已。五行学说认为宇宙万物，都由木火土金水五种基本物质的运行（运动）和变化所构成。它强调整体概念，描绘了事物的结构关系和运动形式。如果说阴阳是一种古代的对立统一学说，则五行可以说是一种原始的普通系统论。中国文化的精髓。我其实是站在一个东方文化的基础之上，作为一个视觉艺术家来进行创作的。

库：您又是怎么把这些抽象概念转化为艺术语言的呢？

李：因为概念本体就是抽象的，而视觉语言有视觉语言的物质实现规律，本身我做这个行业，如果我转换成一种其它语言，它又将是一种不同的形式效果，我把抽象概念转化为可视的，在可视当中蕴含的抽象概念精神再呈献给观赏者，这就是作为我的专业的一种技能。

库：我发现您的《木·雾2009》和《雾·灰喜鹊梦中的家园》这两组作品中都有鸟这一元素出现，好像鸟已经成为您作品中的一个符号？

李：《木·雾2009》中那个叫“锦鸡”。如果你们研究一下中国绘画就会知道，它是象征一种高贵，比较贵族的东西，也是比较东方的东西。在实际当中，我们叫“野鸡”。如果把我的作品统一地去比较，你会发现我的很多的材质都跟东方材质有关。

库：我看了《雾·灰喜鹊梦中的家园》这组作品时很好奇，我想知道那个用石膏堆砌的是什么？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一个喜鹊的巢，又好像是一座山？

李：其实一件作品的完成，有一部分应该是不合理的。

库：您的意思就是说已经超出了三维空间？

李：对，已经是散点透视关系了，就是自然到散点的关系。

库：真的是蕴藏很多东方的元素，也包含中国画的元素。去年您在美国有一个展览，是不是基于这些吸引了那些外国人来做您的展览呢？

李：的确他们也发现了我作品中一些东方的东西，我也知道，我一直是站在一个吸收了东方文化养分的基础上来做一些事的。如果让我去模仿西方的一个什么东西很难。

库：现在有很多装置作品，都是与科技相结合的，经常给人的感觉就是去看一个艺术展览，却像进了科技馆一样，您觉得科学家和艺术家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李：跟大的时代背景有关。比如早期做装置的一些艺术家，他都跟时代的新生产的材质有关系。科技革命产生了艺术的拓展，艺术形式的拓展。所以有的时候做一些实验，这都是一个正常现象。作为一个展览，你感觉到像一个科技馆，这是跟布展、策展有关系的，跟艺术作品没有关系。有的时候在展览中看到一些作品互相之间形成一种干扰关系，这是一个策展水平和布展技术的关系。

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做探索，做装置的确有很多不同的新科技材质，让艺术家发现很多暗藏在其中的一些具有灵魂性的元素，但真正把这些东西运用到到艺术家的思想观念得创作中，确实需要多维度的把控能力，不是你说它今天高科技了就有什么意义。我们不能只停留在一个热闹非凡的假像中。

库：目前雕塑界讨论特别多的一个话题，就是现在雕塑面临一个装置化的问题，您怎么看待这个说法？

李：我觉得以后就不要提雕塑要守住自己的什么东西。很多人在不断地实验，什么是雕塑？很多传统的、惯性的，对一个行业的理解，对一件事的理解，的确不利于对一些事物更深刻的认识。先击破掉，重新认识它重构它，解构之说是有道理的。所有的历史都是在不断地推翻或者改良过去、以往的东西的基础上才往前走的。所以雕塑装置化，装置雕塑化，这都不是问题。

库：您经常游走于中西方，您觉得我们跟西方存在哪些大的文化差异？您在做作品的时候又是怎么来协调的？

李：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会有文化差异。说到协调的话，就是我承认西方的文化，也承认中国的文化，协调什么呢？协调我自己。你想把两个文化都搞成一体，太难了，而且是徒劳。我说的“协调”就是你面对这些东西的时候，你要承认它是真实存在的。你是一个中国人努力的吸取东方文化，你的作品就是具有东方文化倾向的产品，它就具有了生命，具有了存在的价值。不要为了满足西方人跟你说几声ok就讨好于他，也不要怕国人骂你土。我想一个艺术家的成熟是走向自我，不要被一些东西所影响，对我来说最应该协调的就是自己合理的安排好自己的剩余生命。考虑好哪些东西可以改变，哪些不可以改变了，环保是我们大家的事，地球好好地存在我们也就幸福了。

库：您明年有没有什么在海外展览的计划？

李：有，但是现在都在谈的过程当中都在进行中。

库：看来虎年是一个好兆头。您明年创作上有没有什么大的计划？

李：我觉得展览多了，对我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能让我的名气越来越大，这样可能会导致我的作品品质越来越让我担心担忧了，老是个展，最后导致自己体力不支，做出的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作品，少一点展览，静下来多做一些作品，以后无论是现在的人还是后人都说你的作品不错，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库：也就是说您明年要把重心放在创作和展览上，那么策展方面有没有什么计划？

李：策展正就威尼斯中国建筑艺术双年展在谈。

库：是中国部分的吗？

李：中国部分，也在计划当中。我在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有具体谈。明年我更希望多参加一些年轻策展人的展览，他们的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库：非常感谢李老师精彩的回答，希望您创作出更多好的作品来呈现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