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舟山，以书法串联文化——戴媛印象

东港很静，海很长。渔船在朦朦的春夜里悠荡。月光下绵绵的都是沙子，我喜欢在沙子上涂鸦，那天籁般的声音很细，很细，像菩提的摩挲，像心灵的低喃。似乎整座岛屿都浸淫在这天籁之中了。海的原野升起一盏篝火，是虔诚让我抬头，让我逡巡良久，一定是佛光的指引，指引我轻轻叩开海边一筑小楼。
　　你来了，携着一抹清淑的墨韵，那抹展示西蜀才女心性的节奏、力量、笔感和墨性。却似在我这股弥漫生猛海鲜的肉眼世界里，洒下了书法艺术别样鲜活的韶光。

墨韵
　　戴媛，字次瑗，号雨珊，斋号爰爰堂。媛者，美女也；瑗者，古美玉也；珊者，衣裙玉佩之声；爰者，目前仅发现2000个甲骨文字之一也。形如两手相援引，中间一画示为瑗玉。名中有爰，字中有爰，故曰爰爰。
　　我想这仅是我妄自揣度，但人如其名，古典、温婉、精致、高雅，你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不懂书法，却甘心折服于大家文化涵养的润泽，正所谓“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因为文化的心灵是相似的，更是相通的。第一次为你折服，是你“从耗费几十年生命时光的废纸三千担中遴选出数十幅作品汇集成册”的《戴媛墨韵》。2007年的秋天，沈院的色彩还是姹紫嫣红。你一页一页地翻阅1999年就出版的精致绝伦的雅集，从《黛玉焚稿》越剧唱词中与你心境甚契合的内蕴，到薛笺上“想见波翻砚中日”的《听碑》吟；从汉代书画砖拓片中玩味书画同源、师心不师迹之彻悟，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体味秦风之飘逸意境……
　　外师造化，内法心源，承传统变化之外，又出新意于法度之中。行草隶篆楷，熔五体于一炉，古风焉，时趣焉，既含视觉冲击力，又富心灵感召力。
　　犹记得你在三十五岁生日的感怀：红笺，印证着一句古老的话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金星，满载着祝福的言语，带着云的抚爱，从古城飞往爰爰堂内外，浸润了斑驳的心扉，载走了昔日苦闷的疲惫。墨迹，融化了雨的綺丽，是旭日的光彩，它编织着溢出红尘的彩带。力在字中，情含笔内，寓意自然流溢于纸外了。可谓无色，却有图画之灿烂；可谓无声，乃有音乐之韵律。
　　你在自作诗《归航》上飞翔：我跃上蓝天，望着地面长短深浅的江河、湖畔，细小的城郭，突兀的山峦。哦，有一支雷雨制成的笔在挥舞，或许这就是书法的根和源。
　　雷雨又名雨珊吗？刚健寓于婀娜之中，遒劲行于婉媚之内。浓缩的空间里，绝对的黑白中，纵横历史，还原自然。这是书法的归航，是文化的归航，是你以一个智慧者的心灵哲学，俯瞰生命的根与源。你说，西蜀、东越皆你故乡，“此自故乡寻故乡”，杏花春雨，江南梦回。所以，你负笈归航，来到东海之上，来到菩提之畔。
　　而我直憾对书法的无知，虽然窥探于外行之门，两眼也能略微发现美，待才女醍醐点题，则如百金赐于赤贫，琼浆玉液俱来，酣畅淋漓顿生。

牵引
　　书法审美，代有时尚。先秦尚象，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明人尚态，清人尚金（朴）。今人尚何？我想，文化之追真逐美，不离其宗者，在于启智，在于感动，并把这一责任息息传承。
　　反朴归真也好，求奇求异也好，多元化倾向也好，人们日趋孤独、浮躁的心灵牧场，经常失落于伟大的文化艺术之中。为了这样的文化悲哀，我的笔可以沉寂，甚至可以封存，直到我心向往之的主人公出现。
　　今天，我的笔愿意再次流畅，并且一起分享源自这种流畅的喜悦。为代表着一种精神和一种责任的主人公——戴媛的出现而激动亢奋。
　　应该说江南山水润育的才气和天府峨眉的仙气铸就了你的艺术之路，所以你分别在四川、浙中金华举办书展，因为真正的艺术家无不懂得感恩，跪乳、反哺之举是书家起码之良知。为感悟中国书法之天命，为追求于温润中浸透人文感悟人文的书法精神，你成为北大的访问学者，并出于对书法的朝圣和对北大精神的理解、追溯和缅怀，你以“墨铭其妙”为主题，在北大图书馆举行了一次探索和展示书法本质的戴媛书画作品展。
　　你大胆诠释，墨，能够深刻而又直观地展示一种叫做“奇妙”的性质。让它深深地铭刻在人们的心中。天地万物之律动，是有生无生之韵律，是世间无穷奇妙之本原。书法家就是通过书法表现这样的韵律和奇妙。
　　那么，千岛之城浓郁的海洋文化氛围，海天佛国浓厚的佛教文化气息，是否自2007年开始就吸引了你追随和探索的心灵？你扼守一种信念，中华民族艺术，并不一定非要扎根于某地，才能生存不息。
　　你说长久以来，内心总为一种文化情结牵引，让你不断地追求一种内心的文化宁静。每天面对大海，春暖花开。清晨勤于耕读，夜间万籁无声，一切回归清、静、净，于是你灵感泉涌，奋笔疾书。生命的价值体现在争分夺秒地珍爱生命。在东港海边这筑小楼里，你完成了《道德经》30米金粉长卷，完成了近百米《唐诗三百首》中小行楷长卷。古老的原素纸上，闪动着祖先留下来的脍炙人口的鲜活的思想与灵魂，而这样的思想与灵魂，你说你有责任让今天和以后的读者分享到这份中华传统文化的大美大感动。
　　有时我也问自己，舟山是否需要海洋语境下的书法？书法是否需要海洋语境下的舟山?这是一个崭新的命题，我不是书道中人，只是一念嗔想，我们不是上海的海派书法，但其实，舟山才是可以真正打造海派书法的胜地？
　　“有舟皆图画，无山不文章。”这也许就是你回馈给舟山的一份最深厚情谊。在逍遥于蜀山越水之后，你，徜徉在岛与岛之间，浸润于禅道与书道之间，安心做一名普陀山畔人。

书道
　　文化如水，到哪都能泉涌。书家亦如水，水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争高下；水至柔而有骨，执著不懈；水通达包容，而终汇成大海。水因时而变，夏雨冬雪，化而为汽，凝而成冰。水因势而变，陡而为瀑，深而为潭，广而为湖。水因机而动，因动而活，因活而进，故生机无限。而书法“取法自然”“无法至法”乃是应了水之秉性。书道亦水道呵！
　　雨珊，水中之珊瑚。真正的珊瑚在大海深处。戴雨珊，也许你就是这样注定了与大海的渊源，就是这样注定了2010年你在舟山一场别开生面的书画展。你说，以书作的象征与暗示，探其深不可测的精神境界，想人们在书展上，静静地对着一幅作品审视、沉思、感悟其精神内涵，体验自己内心的感动。
　　此时，你可以与读者对话，与历史对话，与现代对话。真正的对话往往是是沉默无语的，而沉默无语却也能光芒万丈。
　　这自然就是书法的精神之光。在书风败落的今天，你说中国当代书法家更应关注书法精神的内涵。书家应追求一套独立的、非常丰实的、超凡的艺术语言、作品的意境、境界、感悟能力。书家的文化缺失其实是自身素养的缺失与对文化的不自信，舟山群岛文化艺术最重要的功能是体现群岛民族的社会内在价值和精神超越性，是反抗生命异化和感觉沉沦的重要方式。因此，精神内涵的浮躁与浅表，是对艺术精神和文化命脉的摧残。
　　中国的书法，是节奏化了的自然，表达着对深一层的生命形象的构思。提升为经数千年积累与淘汰后凝积的民族精粹与文化特征，书法更体现为由技进乎艺、由艺进乎道、道进乎为文化的层层境界。2005年，阿来撰文你戴媛书写的《听江浦记》堪称巴蜀才子与才女、作家与书家、智慧与情感珠联璧合的惊世佳作，留为后世之文化瑰宝，当不为过也。再看流沙河赞在《戴媛墨韵》的题跋：“见其篆碑草楷兼习，用功广博且勤，方知仿赵熙笔迹不过是她之一技罢了。基底广博，自有高度，如砌金字塔然，信哉！”金字塔修得高低，在于勤与不勤，在于才与不才，更在于道与不道。
　　书法精简为黑的线条和白的纸面，黑白两色穷极了线条和章法的变化，暗合中国哲学的最高精神“万物归一”和“一为道也”。 三原色调和起来为黑，过滤后则为白。又如生与死，白天与黑夜，很简单也很神秘。源源不息的是中华民族的浩瀚的文化精髓。因此，书法是一条能够抵达中国文化核心的通道，比如对立统一、天人合一，你创作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在笔墨线条中找到呼应的过程。

传播
　　“今日伯牙能擅场，谁知翰墨更辉煌。一诗写上舆图去，展向环球惊万邦。”《书世界地图上》慢慢地在我面前舒展开来，龚志珍的诗风，红与黑的视觉冲击，已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心灵震撼。以竖线条的小篆诗句为中轴，四周环以契精字美之甲骨文、笔道肥粗之钟鼎文、藏头掩尾之碑隶、法度森严之唐楷，而“天下第一行书”王右军《兰亭序》则以“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之造景绕着中轴线，“援毫掣电，随手万变”之怀素草书闪烁其间。视其为百炼钢，实化为绕指柔矣。飞白顿挫，皆缤纷其笔而无笔；点线勾画，皆荟萃其法而无法。法者，字、笔、章、墨谓内法；生命之法、境界之法及道谓外法。不啻书法之各擅其胜也！
　　为什么把这些代表中华文化精粹的书法覆在世界地图上？为什么要把这么惊艳的红铺垫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书法是中国的文化名片，红色是国人的文化图腾和精神皈依，隐喻我们深刻的内涵，那种张力，正是书家需要的一种世界的胸怀和心态。同样，书法也理应得到世界的尊重。这个世界，除却释、儒、道，还包括基督、耶稣、甚至默罕默德。等等。
　　我无法不敬畏，敬畏你重振中华文化价值取向的理想；我无法不瞻仰，瞻仰你放眼全球
坚持国际路线的情怀。
　　也许可以把艺术追求放在第一位，也许可以把提升民众素养放在第一位，但是，书画家绝对没有理由不把美的文化传播放在第一位。也正是基于这种理想与情怀，你先后在日本、韩国、新加坡进行书展，其中在一首《赴韩国参加中韩书展》诗中，你有感而言：“山水相连谊最亲，文章翰墨共清新。依仁崇道存高义，汉学韩风未可分。”
　　中国书法能否普及为国际化？可能还很遥远。因为书法艺术首先是一种汉字艺术，对汉字，世界人可以欣赏，可以瞻仰，却不会普及与接受，更遑论书法艺术？中国书法能否形成一个国际性的审美共识，使之成为国际性的艺术创作与文化思潮？似乎可以期待。
　　国学养人，书法怡人。养人、怡人可以是全球高雅者的共识。书法艺术的表现，可以因人的文化沉淀和个性风格而呈现一定程度的多元化。日本作为书道，韩国称为书艺，崇尚的是一种意境审美和人格修炼。所以，书法可以是追求瑜伽式的而绝不可能是追求好莱坞大片式的或者高尔夫式的国际性审美。
　　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理解。你在斟满一盅茶后，小楼内弥漫了一句泛着睿智者光泽的话：艺术精神的传播，不单是艺术者的事，更需要精神者去创造。

　　　 结语
　　是的，没有创造就没有快乐。
　　想起余秋雨一句话，书法是中国文化的缆绳，它是一条绵延千年不断的绳索，把整个中国文化　　串联起来。而你在舟山，用自己从春到秋、通宵达旦的书写，完成着一个又一个串联。
“希望Ｎ个十年后，不会因为我们头脑的愚钝，而重复码字。”临辞，面对华灯闪烁的宁静东港，一道佛光自海对岸的普陀山暖暖扫来，你一如拈花微笑，微笑着与我共勉。
　　　　　　　　　　　 　（2010-4-18）
文：孙和军